作者:王健林
每每从国旗下走过、看到鲜艳的五星红旗、听到雄壮的《义勇军进行曲》,我的心总会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激动。国旗迎风飘扬,许多年前,发生在南大西洋中的那一幕,一次次地闪现在我的眼前。
2000年,我在原广州救捞局的远洋救助拖轮“德跃”轮上任职实习三副。那时,“德跃”轮是亚洲地区主机马力最大的拖轮之一,出租给欧洲一家公司经营,主要执行远洋拖航任务。2000年的春节刚过不久,2月14日,我们开始执行一个拖航任务,从新加坡拖带一艘由VLCC(超大型油轮)改装成的海上原油储存、加工船“P37”轮前往巴西。“P37”轮长340米,宽58米,经过改装,整个甲板面安装满了10多米高的各种各样的管路,远远看去,俨然一座漂浮在海面上的大型炼油厂。
拖带“P37”的整个过程异常艰苦和漫长。由于被拖船无动力、无舵和受风面积大,偏荡非常严重,20000匹马力的“德跃”轮拖带她,平均也只能行驶5海里左右的速度,在过南非的好望角的时候,遭遇了10级以上的狂风,“德跃”轮被“P37”倒拖着后退了一天一夜;从新加坡启航,穿过浩瀚的印度洋、绕过凶险的好望角、再横跨南大西洋,整个航程将近10000海里,行驶了75天,最终将“P37”轮拖到巴西里约热内卢东北约200海里的海域交船,完成任务。
正当我们在等待进港补给休整的时候,租家又给我们下达了另外一个任务:立即起航前往好望角附近海域拖带另外一艘VLCC改装的油船“P38”轮。原来,在我们拖带“P37”启航后不久,她的姊妹船“P38”轮由两艘新加坡籍拖轮并拖前往巴西;但是,当他们经过好望角时,其中一艘拖轮主机发生了故障、无法继续拖航;由一艘拖轮单独拖带“P38”轮,只能维持不到2节的速度,而从好望角到巴西的目的地,还有近3000海里的航程。
“德跃”轮日夜兼程,全速赶往好望角接拖“P38”轮。5月10日下午,我们终于看到了“P38”轮。我在驾驶台,协助船长操纵拖轮,慢慢接近“P38”轮,准备接拖;大副和水手们,则在后甲板整理拖带用的卸扣、主拖缆、过桥缆等。我们从“P38”轮的艉部接近,不断调整与她的距离。“德跃”轮虽然有98米长,但接近这342米长,62米宽的VLCC时,真感觉就像是她的一艘救生艇一样;但我们相对于现场的那艘60来米长的新加坡籍拖轮,无疑又是庞然大物了;用望远镜可以看到,“P38”轮的艉甲板、驾驶台外甲板和各层生活区甲板的上,密密麻麻站满了人。据在我们船上的英国籍拖航顾问、莫里斯先生说,“P38”上有将近300名工程师和工人,他们沿途还在继续安装管路设备。不难想象,他们也已经经历了2个多月的海上航行了,而1节多的航行速度,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心理折磨;看到我们这么庞大的一艘拖轮的到来,他们应当非常兴奋。但奇怪的是,他们一个个像木桩一样站在栏杆边,面无表情注视着我们,甚至连手都没有动一下。
我对船长说:“他们好多人都好像是中国人啊!怎么看到我们中国拖轮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啊?难道他们没看到我们的船名吗?”船长拿起望远镜,对着他们仔细观察了一会,忽然转过身对我说:“我们的国旗是不是收起来了?”
“大副他们肯定早就……”我说。
“德跃”轮的国旗旗杆位于艉甲板上方,而旗杆前面,是一座起重吊机,吊机工作转动的时候,有可能会碰到旗杆。所以每次接拖前,考虑到可能会需要使用吊机,水手就会提前降下国旗、把旗杆放倒固定。船长和我都已经在“德跃”轮上工作了9个多月,这个规律我们是再熟悉不过的了。
“快,快去把国旗升起来!”还没等我把话说完,船长就打断我的话,“立刻拿一面新的国旗去挂起来!”
看着船长一脸兴奋不已的样子,我似乎明白了什么,从驾驶台的国旗柜里,拿了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,咚咚咚地跑到跑到后甲板,在在后甲板准备接拖的大副和水手们看到、制止我之前,就把旗杆立了起来,把国旗系好。
旗杆不到3米高,迎着南大西洋强劲的西风,我呼啦一下子,就把国旗升了起来。国旗升起来的时候,“P38”上的人群也跟着沸腾了起来:有人在拼命地挥手,有人在一边欢呼一边跳,有人在挥动着手中的安全帽,还有人在吹哨子……我们的船长则在使劲地按着汽笛“嘟---嘟---嘟……”汽笛声、欢呼声、船上主机的轰鸣声和大西洋中呼呼的风声,像是在演奏着一曲交响乐,让人是那样的沉醉!
直到那一刻,我才真正的明白船长为什么要我把国旗挂起来:“P38”上一定有很多中国人,他们像我们一样,在国外、在海上已经漂泊了很久,身心早已疲惫,而在这浩瀚的大西洋、离家乡数万里之遥的地方,能见到鲜艳的五星红旗,他们能部激动吗?即使他们不是中国人,那么我敢肯定,他们也会是热爱中国,对中国心怀感激的人,因为这个时候,他们的拖轮发生了故障,航行艰难,而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,一艘挂着五星红旗的大型拖轮来到了他们身边!
随船的英国顾问莫里斯告诉我,这样的场面也让他惊讶不已,他还说,那船上不但有中国人,还有英国人、美国人、巴西人、印度人、菲律宾人和斯里兰卡人。
“德跃”与“P38”保持着40-50米左右的距离,从她的船艉部接近,徐徐驶过她那340多米长的身躯,到船头接拖。在接下来十多天拖航的日子里,我每天和大副一起值班,早上4点钟到8点钟,和下午16时到晚上20时,这两个时间段里分别需要升国旗和降国旗。
每天破晓时分,我就早早地拿着国旗到船艉,迎着南大西洋中的第一缕阳光,将国旗缓缓升起。拖航途中,“德跃”轮和“P38”轮之间连接着1300米长的拖缆,因此,那么远的距离,他们就不可能看到我在升国旗了。但每次升旗的时候,我都在想:尽管他们看不到,甚至他们大多数人还在酣睡中,但他们心里都知道,在前方,有一艘飘扬着五星红旗的大功率拖轮,牵引着他们,让他们每天都能安然入睡;有那么一面鲜艳的旗帜,带领着他们乘风破浪、向目的地迈进;对船上的那些同胞而言,家乡、祖国也不再遥远。